两团丈许高的的雪人在地面辗转凝聚,瞬间成型,像两堵白墙一般一左一右夹堵在胡炭前方。
“嘭!”便在这时,雷闳在因一时分心而避让不及,胸口被明锥大力打到,脚下趔趄,向后滑了三丈余,直踩得膝没入地才堪堪稳住身形,待憋住逆气,一张脸上已经如同醉酒一样涨红。“别打了!着!”胡炭大喊,看见明锥还有趁胜追击的打算,忙将三道黄符从掌中飞脱,‘咻’的穿过两个雪人身躯空隙,在半空化作三只小小雪貂向不远处的明锥射去。那妖怪正屈肘蓄力,准备将碍事的雷闳打倒,见胡炭不自量力来攻击自己,不由得大怒,骂道:“小鬼你疯了!你到底要帮谁?!”把掌一拍,三只小貂儿还未近身就被乱风绞成碎片。
“这是大人的事!你别来胡闹……”单嫣一句话没说完,胡炭已经腾空跃起,手掌按在两具雪人肩上,一个筋斗翻下来,堪堪落地时竟然还能像河中游鱼一般诡异一转,从她身边踅过去了。那边疯禅师是个最擅把握战机的人物,觑见明锥这空当,哪有再放过之理,狂笑一声,两臂上巨大的红色纹字透衣而出,敷体急速绕转,把左掌五指微扣,对着明锥虚拿一下,“缚!”咒文应处,虚空里柔力涌生,那只妖怪顿时中招,被巨大的吸力当空摄住,如同陷入海中漩涡的小舟一样难以挣脱,再见到疯禅师单手把啸魔杖高举过肩,做出投掷之状,不由得微微变色,“簇雪!”他急忙提醒单嫣,同时把劲气外放,想要抵消那股缠身的庞大挤压吸附之力。
“轰隆!”土地一时剧震。千百道白线从明锥身上迸散出来,轨迹宛然。如同箭矢向四面八方激射,身下雪地一瞬间被劲气冲开方圆四五丈的深坑。坚硬的冻土都翻腾开来。
“看你还不服!”和尚剧斗之后终于转占上风,呵呵大笑,左掌稳稳的扣着,握着禅杖的右手腕处环起光圈,已经是加咒的起手,蓄满劲力后将禅杖猛的掷出,这一下矫龙飞空,白虹贯日,一柄悍恶的兵器直向明锥飞劈过去。明锥脸上作色,和尚这一招威势十足,怕也是用到了七八分力气,自己陷身在这怪力束缚之术里,外放气劲仍然无法挣脱开,若不想化现真身挣开的话,就只能硬挡了。他已经无法指望单嫣来救,仓促间只把全身内劲往气海一压,聚成一个澎湃的气团。向着激射而来的禅杖轰去。
“轰!”两大高手的倾力一击,声势何其惊人!如同两山相撞一般,怒风排成巨浪,天地一片昏溟。冲击的余波让跑远至数十丈外的庄客们都被震翻在地。巨啸滚滚而去,直如天崩地裂一般,远处拾柴的孩童都放声大哭。雷闳站得稍近。纵是还有三重护体之术在身,也被爆炸的气流震得双目混黑。耳中嗡鸣,明明已经双足深插入土了。还是被爆开的气浪推得再向后挪退一丈有余。
“这妖怪好强的功力!”雷闳心下暗自惊骇,只看明锥这一击,便可判断出他至少也是大修为者的实力,堪与师傅比肩。自己和他单独对敌的话,怕是撑不过十招就要落败。
忽闻得泥腥之气扑鼻而来,原来疯禅师与明锥的戮力一拼,波及的范围直有小半里之远,在这十数丈方圆的内圈里,雪面已经荡然一空,甚至土层都被飙风吹剥,露出下面深色的湿泥。待得耳中震鸣稍弱,他才听见了身后单嫣惊惶的大喊:“炭儿!炭儿!”
“糟了!”雷闳心里登时一沉,想起来刚才胡炭正飞奔过来救援自己,离这里也不过是两三丈距离,被这猛烈的震荡冲撞到,小孩子那瘦弱的身子骨哪还有个好下场!
“炭儿!炭儿!”这时秦苏也惊呼着向这边飞奔,雷闳急速转身,看见胡炭果然已经躺倒在六丈外的土地里,头颈没入泥中,一动也不动,两条细白的腿上染满污泥和血迹,单嫣正跪在他身边焦急查看。
地上还有大滩的血迹!雷闳心头再次一沉。流这么多血,这是伤得极重了。再见到胡炭双足上鞋袜尽毁,裤管碎裂,一副凄惨的景象,不由得浮起不祥的预感。难道这个小孩子……竟然就此殒命了?壮汉觉得胸口有些沉闷,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,也无暇理会后面还在怒目而视的师傅和明锥两人了,只提气一纵便落到了少年身边。
这时单嫣正紧张的扶起胡炭的上半身,将覆在他头面处的湿泥拨开擦净。雷闳不去干扰她,只半跪下来,把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搭在胡炭的胳膊上,仔细感应他的脉搏,待感觉到那条细弱手臂里微弱的跳动,雷闳不禁长出了一口气。天之万幸!还有一口气在!他连忙招呼秦苏:“秦姑娘!拿定神符来!小胡兄弟伤得有些重。”
秦苏踉踉跄跄奔来,花容失色,显然也被惊吓坏了。雷闳正等着她呢,蓦然间眼角白光一闪,单嫣在他身边已经用上了法术,正目去瞧时,看见狐狸一脸铁青,看不出是惊是怒,不过脸色虽冷,却并无惊惶之态。她把双手都按压在胡炭的胸口位置,柔荑腻雪,光润可人,一层朦胧的光团正在从她掌中缓缓的渗入胡炭体内。
“这是在治疗么?狐狸也会治疗术?”雷闳微微一怔,脑中转过这个疑问,手中不自觉的捏稳了胡炭的脉关,闭上眼睛,沉心感受小童的伤势变化。
于是,他便迎来了今天最大的一次震骇。
小童的脉搏初时还像冬季时的山中细溪,涓涓而流,若断若连的,似乎旁边人吹一口气就能把那丝微弱的搏动给吹停掉。这本是正常的,重伤的人气血大衰,脉象本就细弱难察,需要用重指来辨看。雷闳还在担忧呢,可是随着单嫣手上的光芒跃动,雷闳便感觉到,那条细细的水流突兀迎来了几个波峰,就像在半山腰有人拿着巨桶,不停舀水向小溪浇灌一般。然后,再不多时,那股时而起伏的波动便连贯起来,从干涸无雨的冷冬浅水变成暴雨入山,洪流冲突泄道,脉象变得平稳有力起来,雷闳按压的手指都能感觉到那股强劲的弹动。
“这么快!这就好了?!”雷闳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。还担心是自己查脉错了,凝目看向胡炭的脸庞时,果然看见小童脸上未染污处渐渐晕起血色,呼吸变得平缓悠长,眼皮下眼珠快速滑动,这已是将要苏醒的迹象!
这狐狸是个大医圣手!甚至比胡炭还要厉害得多!雷闳迅速得出这个结论,看向单嫣的目光便直勾勾的有些忘形,灼灼生光,如见珍宝。要知道,这样的疗伤圣手,可是天下无数人争相追逐的人物啊。识得这样一个人,便等若是多几条性命在身上!原本胡炭在赵家庄时现出的定神符神效已经让他极为震惊了,没想到单嫣的医术还更上一层楼,呼吸之间便可救人于危急!
不说雷闳在这里翻江倒海的转动心思了。片刻后秦苏奔到,顾不得地上脏杂,一扑身便跪倒在地,急切的看起胡炭的脸色来,见他双目紧闭,脸上脏污一片,面色便有些发白,“炭儿,炭儿,你怎样啊!你……啊!啊!对!对!姑姑给你找符吃,你别怕!你别怕!我找找!”说着手忙脚乱的翻找衣袖,要找定神符。这时单嫣才疲倦的说道:“不用找了,我已经治过他,不碍事的。”
秦苏呆了一呆,‘哦’的一声。单嫣看她似乎是不很明白自己的意思,便有些叹息。这可怜的女子见到地上那一大滩血,已经失掉方寸了。她心慌意乱的,哪会再认真听进别人的话,想来现在她就只有一个念头:炭儿受伤了,伤势很重,要尽快找到定神符才救得回来。
秦苏在自己袖里急找了一阵没找到,才突然想起可能在胡炭身上,又急忙摸向小童怀里。单嫣看她这幅惊惶失措的模样,心感欣慰的同时,目光也渐渐转得柔和。“她待炭儿还真好呢。”联想起秦苏先前说的,胡不为在六年前就已经遇害,那么这六年里,就是她带着一个小孩子四处闯荡了。孤女幼童的,其中辛苦只怕也难为外人道来。“难为她了。”单嫣想道,看见秦苏从胡炭怀里抽出几张符纸便欲起身找水,便一把抓住她的手掌,摇摇头:“别去了,我治过他了!他一会就醒。”
雷闳这时也缓回神来,在一旁劝慰:“秦姑娘,小胡兄弟脉象已经平稳了,你看他的脸色。”这次秦苏才终于听了进去,仔细观察过胡炭气息脸色后,略略放下心,坐倒在地上长出一口气,似乎全身力气被抽取掉一半。忽又端坐起来,俯身凑近胡炭,柔声呼唤:“炭儿,炭儿,能听见姑姑说话么?你感觉怎样?”
这时明锥与和尚已经停了战斗。眼瞧着一个无辜小童受伤,两个老家伙都感面上无光。明锥走回到了单嫣身边,和尚却站在原地探眉搭眼的,想知道胡炭的伤情,却又不肯凑近到狐狸身边。
好半刻,在众人的注目中,胡炭略略动了一下身子,轻哼一声,慢慢睁开眼来。
“炭儿,你醒了!”秦苏关切的问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欣喜,“身上还哪里疼?感觉好些了么?”地上一片殷然血迹,到现在看来还是触目惊心,可知小童这一次受创之重,虽然单嫣说已经医治过他,秦苏终究还是不放心,要亲耳听见胡炭说话才好。(未完待续…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