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仲虔喝口酒,回想了一下,“喔?我问过你什么?”
“卫国公问我,是否对公主动了男女之念。”
“是否打算一直瞒下去,只和她暗中幽会。”
“假若为她还俗,日后会不会追悔莫及。”
“娶了她,能不能让她远离是非,安稳喜乐。”
昙摩罗伽一句一句地道。
李仲虔没料到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日说过的话,放下酒碗,神色变得严肃起来。
昙摩罗伽望着他,眸中倒映出摇曳的烛光,眉聚山川,目若流星:“彼时,情境不同,我不敢强留公主。然而公主对我一片赤诚,我危难之时,她不顾安危,陪我共度患难,我自知无法放手,此时,我可以重新回答卫国公的问题,我对公主有男女之念,不是一时的情动,我希望公主能够一直陪伴在我身边,我想和她朝夕相对,相守一生。一日不见公主,我心神不宁。”
他停顿了片刻,眸光坚定,“我想求娶公主,做她的丈夫。”
嗓音清泠,字字铿锵。
李仲虔瞪大了眼睛。
昙摩罗伽面色如常,接着道:“公主乃西军首领,两国联姻,不该如此草率,明日王庭会正式遣使向魏朝提出请婚,诏书已经拟定好。卫国公是公主的长兄,长兄如父,公主敬爱卫国公,我此来,想先征得卫国公的许可,望卫国公成全。”
“若能和公主结为夫妻,我必敬她,爱她,让她平安喜乐,远离是非。”
帐中安静下来,一片沉寂,帐外偶尔传来一阵沙沙的马蹄声。
李仲虔沉默不语。
昙摩罗伽现在是王庭君王,百姓接受他还俗的事实,王权和神权逐渐剥离,以后神权不再凌驾于王权。他力挽狂澜,得万民敬仰,既有僧人的慈悲,也有几分乾纲独断、心如铁石的帝王威仪,显然,自己当日提出的问题已经不再是横亘在他和瑶英之间的枷锁。
从他立志让王庭远离战火,逐步推行改革、加强王权的长远布局来看,他意志之坚定超出常人想象,认定一件事,谁也阻止不了。
大战结束,他就肃清朝堂,解决王庭的忧患,然后来找自己求亲,快刀斩乱麻,坚决果断,可见他的决心和诚意。
李仲虔想起骗瑶英离开王庭的那段日子。
她眼睛受伤也天天给昙摩罗伽写信,他好几次听见她让侍女代写,几封信都是她吃了什么,到了哪里,嘱咐昙摩罗伽好好吃药。
瑶英喜欢这个和尚。
李仲虔抬起下巴:“王庭和中原万里遥隔,礼仪风俗不同。”
昙摩罗伽道:“我自幼熟读汉文典籍,熟知中原的礼仪风俗,不会强迫公主改变她的喜好和生活习惯。”
“假如她思念家乡,想要回中原看看呢?”
昙摩罗伽眉间微动,道:“我会派亲兵跟随保护公主。”
李仲虔轻哼一声:“听说王庭以前的君主三妻四妾,我家明月奴受不了这个委屈。”
昙摩罗伽道:“我虽然还俗,以后还是会清修,我倾慕公主,只求公主一人相伴。”
李仲虔深深地看昙摩罗伽一眼,“明月奴不喜欢束缚,从前她在府中,我从来不拘束她,她喜欢出门就出门。长史劝我,说女子应当言行得体,明月奴天姿国色,更应该谨言慎行,我太纵着她了。她引得那些少年郎争风吃醋,会被人笑话。”
昙摩罗伽抬眸,一字字道:“公主天性烂漫,冰雪无邪,言行没有任何不得体之处。”
这句话在李仲虔听来,无比顺耳。
他可不希望瑶英嫁一个迂腐古板的和尚。
李仲虔想起另一个难题:“你是王庭君主,她是西军首领,她不可能一直待在王庭。”
昙摩罗伽颔首,说:“我会处理好王庭事务,让她无需为王庭烦忧,她仍然是西军首领。”
李仲虔摸了摸下巴,“假如有一天,明月奴变心了,喜欢上了其他人,想回中原呢?你会怎么做,放她回中原,还是杀了那个男人,强迫她留在你身边?”
昙摩罗伽脸色微微一变,半晌没有作声,闭目片刻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
佛陀也化不开他心中的执,他没有想过这个可能。
李仲虔皱眉沉吟,昙摩罗伽很诚恳,如果他想都不想就说会大度地放瑶英离开,自己可能要怀疑他求娶是假,其实暗地里打算哄瑶英陪他入佛门。
两人都不说话,帐中安静了一会儿。
烛光映在昙摩罗伽脸上,轮廓愈加深邃,他打破沉默:“还有一事,我想向卫国公坦白。”
李仲虔挑眉:“什么事?”
昙摩罗伽抬眸,和他对视,平静地道:“我所练功法奇诡,需要以丹药压制,多年下来,已病入膏肓。不久前,我已病重,为了赶回圣城,胡乱服用了几瓶丹药才能支撑到现在。我一直撑着没有散功,不知道这次能够坚持多久……”
李仲虔一怔,神色凝重,“你的意思是说,你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?”
昙摩罗伽颔首,平静地道:“是。”
李仲虔浓眉紧锁:“那你还敢来提亲?我岂会同意把明月奴嫁给一个将死之人?”
昙摩罗伽望着帐中那一盏明黄的烛火:“我也曾这样想,既是将死之人,怎敢让公主留下?”
他闭了闭眼睛。
“我曾对公主说谎,骗公主离开,我告诉毕娑,等我死后,将我送去公主身边……后来,王庭内乱,我已有死志,公主再次出现在我面前,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象……”